蜷蠕

非敷奉微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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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草垛上的男人




坐在草垛上的男人坐在草垛上。

然而这草垛并不属于他,他精心照顾的那些麦子也不属于他。他攀爬上去,坐在了麦田边的草垛上,看着西边的夕阳。暮色四合,宽阔的麦田,风无遮无拦地吹了过来,扬起尘土,吹乱他的头发。每日,比云层更往西的地方映射来的光让天空布满金辉,只有这段时间,只有这段时间属于他。

男人当然不是一开始就坐在这草垛上的,坐在这草垛上,就意味着他需要照顾底下这些麦田。男人自己没有任何麦田,显而易见,他出生时并不拥有任何东西,即使奋斗一生,恐怕也无法得到什么。

坐在草垛上的男人也并非一开始就坐在草垛上。

他也曾是孩童,曾有很长的时间侧耳聆听蜻蜓翅膀在水池上煽动,在树木和树木的间隙中漫步,做着自以为意义很大现在看来却无比幼稚的事。但是某一日开始他就坐在了草垛上。他不明白是这个职责寻找到了自己,还是自己选择到了这里。

那些与他一起玩耍的友人,却仿佛不用为生活所累。他们欢笑着肆意地来去,他们携手去了很远的地方。他们去了那些,男人其实很想去的国家,他们在经过草垛的时候向男人搭话,说,我去过那里啦,那里真是有趣啊。男人只能点头应答,说,是嘛,有空的话我也想去一次啊。

友人说,你什么时候有空呢。

坐在草垛上的男人沉默了,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思考了这件事。他说,我现在还不行,现在还没有空,秋天马上就要结束了,如果我这个时候离开,那些麦子就没有人来割,他们会烂在麦田里的。

友人说,但是那些不是你的麦子,这个麦田也不是你的麦田,你只是在这里照顾他们,你什么都没办法得到。你现在不坐在这个草垛上,也会有很多别人坐在这个草垛上的。

男人觉得自己的友人说得很对,但是那些金色的麦子就在那里。秋天快结束了,金色的颗粒如此饱满,泛着光泽,如同真正的黄金。那对于他来说就是黄金,他虽然厌倦,但是那些麦子怎么办呢。如果在他走后,来的是个与他完全不同的人怎么办,如果那个人不愿意割那么多,于是大片大片的麦子只能倒下,腐烂在麦田里又怎么办。

友人说,你应该出去,只出去两三天,就当给自己放个假。别想着麦田里的事,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,去你想去的国家。你不是一直想去那里吗,我已经去过了,你应该去看看,世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地方,那边的街道和行人,山和繁华的城市。

坐在草垛上的男人坐在草垛上。他想,怎么可能不想呢,怎么可能不想呢,他在照顾那些麦田的时候,每天都有让他忙不过来的事。他能出去两三天,或许只是两三天,两三天有什么了不起的。可是那些让他忙不过来的事也只能堆积着,他回来之后只能面临更为严峻的工作。

去那个遥远的国家,那个遥远的国家,去那些他想要去的地方,肯定也会有旅途中的疲劳。为了看到那个国家,为了看到那边的街道和行人,山和繁华的城市,背负疲劳和旅途回来之后更加繁重的工作,真的值得吗?

坐在草垛上的男人踌躇着,最后说,如果我有空的话,我会去的。

友人问,你究竟什么时候有空呢。

坐在草垛上的男人说,等秋天结束吧,等秋天结束,我把那些麦子收割了。但是他知道活是干不完的。今天有今天需要做的事情,明天有明天需要做的事情。他不敢停下,就好像停下来,明天就会遭受到更多的劳累。那些金黄色的麦子,现在只有他能割下它们,如此熟练。

秋天过去,冬天也有要做的事。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过了几年,友人带着他的妻子到了这片麦田。这麦田当然算得上是世界上颇为美好的麦田了。

友人说,你去过那个国家么。

坐在草垛上的男人看着夕阳下,并不属于自己的美好的麦田,摇了摇头。

友人说,那你品尝过爱情吗,你有试着和自己心爱之人走在傍晚的湖边,或者泛舟到湖中,看着水波自往前行驶的船只边扩散出去,与整个湖水泛起的波纹相谐。直到夜晚,那个时候天地静谧,星空和湖面在天际线上相恰。而那个时候,与你在一起的那人知悉你的爱意和心念,知道你在某个时刻曾因为爱而无比满足。你有试过这样吗。

坐在草垛上的男人苦涩地笑了笑,然后说,没有,我没有时间。夜晚的时候我会检查棚子,在有风和雨要来的夜晚尤其如此。我要保证水不会在麦田里泛滥,风不会将棚子掀翻。夏天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暴雨如此之多,在这段时间内我要好好地看顾那些麦子,于是它们才能挺拔地成长。

友人并没有说什么,他只是站立在草垛下面,远处,他的妻子站在麦田中向他招手。友人问,你在看什么呢。坐在草垛上的男人说,我在看着麦田。男人想,爱情也并非长久,与他人以极其亲密的方式共处也十分危险。

他羡慕自己的友人,甚至可说是到了嫉妒的程度,可他也无可奈何。因为他没有办法去做自己友人愿意去做的事。没有勇气支付远行的代价,没有勇气承担与他人相爱的危险。

他坐在草垛上已经很久,风吹日晒,让他变得过于苍老。他没有时间去爱任何人,甚至包括自己。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,于是到了今日,他所拥有的只有麦田,然而那麦田不属于他,属于他的只是麦田般的一丝念想。那份念想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,他没法轻易放弃。到了这个时候才舍弃这片麦田,会让他过去的几十年的执着都变得虚妄和可笑。
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
时刻会有人问,你到底什么时候有空呢。然而坐在草垛上的男人看着他的麦田,沉默不语。

随着时间过去,他逐渐变成老人,逐渐变得佝偻而憔悴。到最后,终有一日就会死亡。在死亡前,到最后,甚至能梦到的——


或许也就只是那片麦田吧。



—FIN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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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-07-14